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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碧华传》书摘10 生命的幻想

书摘10 生命的幻想

 

20141210日,清晨,邹碧华沉沉地睡着。

最近这段日子他太累了。1125日,最高法院院长周强来上海调研,他代表上海高院向“首席”汇报了上海法院信息化建设的新进展情况;1129日,华东政法大学的学生毕业论文答辩,他去了整整一天;律师服务平台定在1218日召开新闻发布会,他一边催着信息技术部门完善程序,一边和媒体策划如何进行报道;而蒋勇回京后联系了北京律协的负责人,早早地与他约好今天在北京碰头,他同时还要前往最高法院参会,现在这一切都因为上海这里的司改会议而推迟了。

这期间,何帆曾到上海来参加一个会议,和邹碧华约在浦东的一家餐厅里见了面。

碧华,全国法院都盯着上海如何将法官员额压缩到队伍总数的33%,对你们来说,最大的难题是什么?何帆问。

当然是避免搞一刀切,不能为了图省事、求便利就欺负年轻法官,将助理审判员就地卧倒转为法官助理,一定要有一个科学的考核标准,让真正胜任审判工作的优秀法官进入员额。

“这是最正确的路径,但也最麻烦,最得罪人。何帆追问着,你们会怎么制定标准?怎样科学考核?如何合理设定过渡期?没有进入员额的老人该如何安排出路?怎样给未来的法官留下足够的入额空间?

邹碧华微微一笑:你的担心和疑虑我们也想到了,而且做了充分的准备。这项工作很快就会启动,相信上海一定会给全国法院提供一个很好的示范。

何帆很佩服邹碧华的坦率和自信,这个人身上永远有着坚不可摧的乐观和勇往直前的魄力。

碧华,以前我业余做翻译,传播司法文化,有人说怪话,但人缘总体不错。这些年全心做司改,反而处处被黑,许多糊涂举措明明与我无关,却被抹在身上,说不清楚。……”
  做改革,怎么可能不触及利益,怎么可能没有争议呢。”邹碧华笑着对何帆说,“对上,该争取时要争取,该顶住时要顶住。对下,必须要有担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些在一线辛苦办案的老实人和年轻人吃亏。我让人搜集了微信上所有吐槽司改的文章和段子,既报给领导参考,也时刻提醒自己,避免犯那些文章中提到的错误。

临别时,起风了,广场上回荡起熟悉的圣诞音乐。

邹碧华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何帆,司改道路漫长,要注意身体啊,少吃多走,你看我现在都瘦了!

何帆苦笑了一下:你这是累的!

邹碧华确实累了,这些天他睡得比平时都早,但还是觉得很疲倦。1126日,上海市工商联邀请他给机关干部和非公经济代表人士作“十八届四中全会精神及上海法院司法改革情况介绍”的专题报告,他竟然差点忘了,在接到工商联的电话后,他火速赶到会场,一脸憔悴地给台下的人做起报告。他竟然会忘了讲课,这是以前从来不会发生的事!

129日,上海法院律师服务平台正式试运行。邹碧华一早给谭芳发去微信:“律师服务平台网上立案系统已经开通,可速让大家使用!

一个小时后,律师圈里开始迅速转发和热议起来。

“上海法院开全国先河。”

“应该推广。”

“就差网上开庭啦!”

“太羡慕了,其他地区为什么不学学呢?”

同时,一些与邹碧华相识的律师开始给他反馈使用意见:“网上系统证据上传环节仅能上传10个以内的文件,且每个文件容量不能超过1MB,不能用PDF文件。对小案子问题不大,对许多较大的案件,证据较多,无法满足网上立案的要求。”

邹碧华立即回复:“好,马上解决。”

“如果上传后一段时间法院没反应,大家就不会再用了。”

邹碧华表态:“这个我们正在做考核通报表,各院要排名的,这方面,崔院长的力度非常大。”

“很多法院在立案时会控制数量,能解决吗?”

“正在抽查立案窗口的信息录入情况,也在改进信息化系统,争取从进院门登记处即开始共享信息。另外,存在这方面的问题可以通过平台上的投诉和建议栏目上传,我们会交给领导阅示。”

邹碧华抓紧分分秒秒在沟通协调,他坚信“好东西一定会有生命力”。

中午1145,邹碧华在微信朋友圈里留言:“希望让律师的执业环境越来越好。”

停歇下来,他想起给在松江读大学的儿子打一个电话过去:“大风啊,祝你今天生日快乐!爸爸21岁的时候刚刚本科毕业,只身一人来到上海找工作,除了你妈妈,爸爸谁都不认识,住在纺织大学的学生公寓里,自己一家家单位敲门去投简历。这里面有很多故事,下次有机会我讲给你听。”

“嗯。”儿子在电话里应道。

邹碧华微微一笑。就在上个周末,他和妻子、父母一起给儿子提前过了生日,他还给儿子买了一件厚厚的外套作为礼物。儿子终于长大了!

下午,邹碧华接待陕西高院的司改考察团,246页的最新版司改情况PPT,他毫无保留地全部介绍给来沪考察的外地法院同行。

同样参加接待的李则立有些舍不得了,他悄悄说道:“邹院长,这可是我们的心血啊!”

“上海不能成为改革的孤岛,大家都要齐头并进。在法院系统内部,改革要有共识,我们要争取兄弟法院的认可,要让他们感受到上海的改革不是拍脑袋出来的,是有着非常厚实的调研基础和信息系统作为后台支撑的。”邹碧华对李则立说。

接待、参观、介绍,忙完了一个下午,疲惫不已的邹碧华在电梯里碰到了郭伟清:“伟清,我最近感到特别累!”

郭伟清注视着有些憔悴的邹碧华。碧华是个从不说累的人,今天怎么突然说起累了?

邹碧华累得透支了,一星期前,原定在广播电台开播的关于律师服务平台的谈话节目,他也破例取消了。

“我失声了。”邹碧华无奈地用短信向节目组抱歉。

“怎么会连话都说不出,是不是平时报告做多了?”电台记者很熟悉邹碧华的爽朗性格,半开玩笑地发信问道。

“我累的不行了。”邹碧华回复。

“怎么了,你去医院看过了吗?”记者有些担心。

“没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失声了。最近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

夜晚,电台记者再次微信联系邹碧华。

“邹院长,您身体好点吗?还能不能来做嘉宾?”

“我正想找你们凑个时间,我这两天可以吃点东西了。”

“您没有休息吗?”

“哪有空休息啊,好多事情。”

“那您今天早点休息,明天白天我们再沟通,节目安排在下周五可以吗?”

“好的。”邹碧华回答。

清晨来了,邹碧华仍然沉沉地睡着。

“起来啦——!”洗漱完毕的唐海琳走到床边,不断催着邹碧华,他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

出门时,唐海琳抢在邹碧华吃完饭前换好了鞋,早早站在了门口。

“呵呵,今天总算是你等我了!”邹碧华笑道。

上午,邹碧华、张新、李则立陪同陕西高院一行前往市委政法委开会,陕西高院常务副院长提到了如何在司法改革中妥善安排军转干部的问题,邹碧华询问李则立有无这方面的数据,李则立摇摇头。邹碧华接着又发信问顾全:“顾全,全市军转干部多少人?高院在职法官中有多少?”顾全正巧在闵行法院参加审委会会议,没有注意微信。于是,邹碧华发信询问正在院里上班的司改办同事张晓立,张晓立回复了具体数据。

中午,邹碧华陪同陕西高院一行吃饭,张新、李则立先行回院。

吃完午饭,邹碧华在手机里看到了表妹阿雯的微信:“今天见到妈妈最后一面好痛,她就这样没了,变成一堆骨灰,我还是不相信她就这样不见了!我一直认为这只是在做梦!梦醒来她就在旁边。”原来,阿雯的母亲刚刚去世,阿雯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邹碧华回了一条微信:“每个人都像一条河流。所有的先人就像大海。每条河流最终都会汇入大海。所以,阿雯不要太难过。”

1335分,李小马开车过来接邹碧华去徐汇法院,下午两点邹碧华要陪同陕西省政法委继续调研。

车子行驶在徐家汇的南丹路上,开到光启公园时,离下午的会议还有10分钟时间。邹碧华感觉胸口疼痛无比,他让李小马将车停靠在路边,然后打开车门走向公园门口。

很快,他折了回来,捂着胸口朝车里一坐,面色极差。

“不要去徐汇法院开会了,我送你去医院吧。”李小马第一次看到邹碧华如此痛苦,心里不禁焦急起来。

“好的。”邹碧华让李小马给院长办公室打个电话,下午的会议改让郭伟清参加。

车子向瑞金医院急驰而去。邹碧华枕着两个靠垫躺在后排座位上,心急如焚的李小马边开车边问:“你的卡(医疗卡)还在吗?”

“在的。”邹碧华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卡,看到一份附带的资料上罗列着医生联系电话。“快点打电话给医生。”他说。

正在开车的李小马根本腾不出手去打电话,此时的李小马只有一个念头——快,快,快点到医院!

车到医院,李小马疾步下车,抓起急诊室备在一边的轮椅车推到车门边。

车门打开,他把邹碧华扶上轮椅车。

“快点!快点!请帮忙快一点!”李小马一边推着邹碧华,一边对着医护人员喊道。

开单、挂号、心电图检查,李小马以最快的速度挂号付费。回过头,他发现坐在轮椅车上的邹碧华脸朝后仰,面色发白,身体开始慢慢下滑。

一名医护人员立即过来帮李小马将邹碧华送往心电图室做检查。检查结果不好!很快,邹碧华进入不远处的抢救室。

“医生,请你们想想办法!”李小马的脑子一片慌乱。看着医生开始抢救,强心针、压胸、抽血……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一切的李小马在心里祈祷:他还这么年轻,老天爷,用我这条命把他换回来吧!

“邹院长很不好,很不好,现在瑞金医院……”李小马开始给院长办公室打电话。这时候,有医生拿来验血单,让李小马把抽取的血液送化验处。“你们叫个人陪我一起去化验地方吧,我不认识路啊!”李小马急得直说。

等到李小马赶回来,急救人员正围着邹碧华进行抢救。李小马赶紧给唐海琳打电话:“邹院长在瑞金医院抢救室,你快点过来。”

一名医生递给李小马一张单子,他看了看。“不切气管行吗?”

“不切就不能进行抢救。”

李小马只好签字。法院领导、同事、家人、朋友,越来越多的人向瑞金医院赶来。

邹碧华安静地躺在急救室的病床上,身上的衣服敞开着,嘴里含着呼吸机。

故乡的栀子花在山野里悄悄盛开,小小的碧华欢快地奔跑在山路上,花香随风散开,花蕊躲在花瓣里羞涩微笑。如果没有人经过,小小的栀子花将永远不为人知地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刘老师,北大好吗?”

“我叫邹碧华,邹是邹韬奋的邹,碧是碧绿的碧,华是中华的华,就是把中华装扮得碧绿碧绿的!”

“你是不是认为自己现在已经学富五车了?”

“读法律,单单靠研究生时学到的学问是很有限的,还需要增加到国外的阅历,更重要的,法律人要学会关于人生、关于理想的思考!”

Cliff,你愿意穿上法袍和我一起去法庭开庭吗?”

“老师,您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啊?”

……

天空开始下雨,清冷的雨点懒懒散散地打在地上,马路上行人、车辆穿梭不断。

把我的幻影和梦,

放在狭长的贝壳里。

柳枝编成的船篷,

还旋绕着夏蝉的长鸣。

拉紧桅绳

风吹起晨雾的帆,

我开航了。

 

没有目的,

在蓝天中荡漾。

让阳光的瀑布,

洗黑我的皮肤。

 

太阳是我的纤夫。

它拉着我,

用强光的绳索

一步步,

走完十二小时的路途。

 

我被风推着

向东向西,

太阳消失在暮色里。

 

黑夜来了,

我驶进银河的港湾。

几千个星星对我看着,

我抛下了

新月--黄金的锚。

 

天微明,

海洋挤满阴云的冰山,

碰击着,

轰隆隆”--雷鸣电闪!

我到哪里去呵?

宇宙是这样的无边。

 

用金黄的麦秸,

织成摇篮,

把我的灵感和心

放在里边。

装好纽扣的车轮,

让时间拖着

去问候世界。

 

车轮滚过

百里香和野菊的草间。

蟋蟀欢迎我

抖动着琴弦。

我把希望溶进花香。

黑夜像山谷,

白昼像峰巅。

睡吧!合上双眼,

世界就与我无关。

 

时间的马,

累倒了。

黄尾的太平鸟

在我的车中做窝。

我仍然要徒步走遍世界--

沙漠、森林的偏僻的角落。

 

太阳烘着地球,

像烤一块面包。

我行走着,

赤着双脚。

我把我的足迹

像图章印遍大地,

世界也就溶进了

我的生命。

 

我要唱

一支人类的歌曲,

千百年后

在宇宙中共鸣。